他被她慑服了,沉浸在美妙的喜悦之中,走到了楼梯口,他才突然把左拳伸到女子的眼前,竖起食指说:
“它最记得你呢。”
“是吗?”
女子一把攥住他的指头,没有松开,手牵手地登上楼去。在被炉前,她把他的手松开,一下子连脖根都涨红了。为了掩饰这点,她慌慌张张地又抓住了他的手说:
“你是说它还记得我吗?”
他从女子的掌心里抽出右手,伸进被炉里,然后再伸出左拳说:
“不是右手,是这个啊。”
“嗯,我知道。”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抿着嘴笑起来,一边扳开他的拳头,把自己的脸贴上去。
“你是说它还记得我吗?”
“噢,真冷啊!我头一回摸到这么冰冷的头发。”
“东京还没下雪吗?”
“虽然那时候你是那样说了,但我总觉得那是违心的话。要不然,年终岁末,谁还会到这样寒冷的地方来呢?”
——川端康成《雪国》
1
“……这是一幅严寒的夜景,仿佛可以听到整个冰封雪冻的地壳深处响起冰裂声。没有月亮。抬头仰望,漫天星斗,多么让人难以置信。星辰闪闪竞耀,好像以虚幻的速度慢慢坠落下来。繁星移近眼前,把夜空越推越远,夜色也越来越深沉。”
在离开办公室回宿舍的路上,身旁的和奏姐唇边露出开心的笑容,用清脆柔美的声音向我朗诵着《雪国》里面的片段。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和我说起书里面的内容。
“川端康成用艳丽的笔触把理应残酷的冬夜写得如此让人怜惜,给人一种难以无视的美感。不知道他笔下的春景又会是怎样呢……”
和奏姐歪了歪脑袋,思考了几秒。很快就羞涩地笑出声来。
“说起春天,我倒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个小故事。”
“什么小故事?”
我开口问她。
“一个法国诗人走在巴黎的街头上,遇见一个盲人正坐在街边乞讨。他跟前放着一块板子,上面写着一句话‘我什么也看不见’。似乎是想通过向路人表明自己盲人的身份来博取同情。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
“而那位诗人,悄悄拿出笔,在那块纸板上加了一句话,结果很快,盲人便收获了很多人的施舍。”
说到这里,和奏姐侧过脸来问我:
“未宁知道他写的是什么吗?”
虽然这个故事我也似乎听过,可是现在却想不起来。
因为我的魂魄被和奏姐泛着红晕的可爱侧脸吸引去了。
所以我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我不知道。
和奏姐露出得意的调皮笑脸,有点装腔作势地回答我:
“他在原本那句话上面加了一句——春天来了。结果整句话就变成了:春天来了——”
“——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不由自主地接上去了。
和奏姐微微点点头。
她脸上本来一脸幸福地微笑着,但转眼间表情就变得有点暗淡起来。
就像想起了什么不愿意想起来的事情一样。
春天来了,原本是充满希望、色彩缤纷的事情,可是盲人却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何等的哀伤。
就和那个盲人一样,和奏姐也有无法“看见”的春天。
她只能尝得出甜味。其余的味道,她都无法感知。
吃饭也味同嚼蜡。
这是怎么样的感觉。
和奏姐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接着我们陷入了一阵沉默。
但很快,她便向我微微一笑,似乎想让我放心。
——即使是无法品尝出五香十色的和奏姐,也时常把自己仅剩的幸福与我一同分享。
所以她才会每次都在茶壶里面加很多很多的糖。
她想要把自己过多的甜蜜予以缺陷的我。想要和我一起分享她所能感受到的所有幸福。
她凝视着我的目光,如同春日一样温和。
可是,我有资格接受这份温暖吗?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了一般,我的心脏悄悄地疼痛起来。
不知道我是否说过,我其实并不喜欢春天。
不是因为春天不好,驱赶严寒,一天比一天暖和,一天比一天晴朗,即使会偶尔回潮,但也不至于让人讨厌。
然而我不喜欢春天,恰恰因为春天太过美好。
相似地,如同春天般的存在,我也是不敢去喜欢。就像高中时候向我表白的杜依姈,又比如上学期向我表白的何钰惠。她们的存在,她们的表白,或许都会让当时内心笼罩在浓浓雾霾当中的我得到阳光。
可是我,无论是杜依姈还是何钰惠,都懦弱地逃避开了。
之所以会提起这件事,是因为在我送和奏姐回宿舍之后,走在回我自己宿舍的路上,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那是不久前所认识并因为一些事情变得熟悉的一名女生。
柔顺而带着乌黑光泽的秀发在她的腰间摇曳着,高高隆起的两座山峰让垂至胸前的几缕青丝也带上了艳丽的色彩。
白皙如雪的皮肤、精致如画的五官,无不透露着这位美人的明亮耀眼。
然而,她那长长的睫毛虽然优雅地上翘着,小巧的柔唇所展现出来的笑容却带着那么点轻佻。
不过正是这份轻佻,让我感觉到这位熟悉的学姐表情的亲切和爽朗。
“何合……学姐,你在前往男生宿舍的入口站着想干什么?”
虽然知道她只是个人畜无害的柔弱女生,但情况的不寻常还是让我有点警惕。
不过何合眯缝着双眼,微微一笑。
“我在等你呀。”
她的声音清晰而富有元气。
“……等我?”
我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又在想着些像上次的“茶艺社”事件那样的恶作剧了。
不过,她没有在意我疑惑的眼神,慢慢地朝着我这边走过来,细长的手脚就像跳舞一样划出优雅的痕迹。
“是哦,我特地来这里等待你的出现。”
丝毫不犹豫的回答。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非得跑到男生宿舍这边来等我。
“哎呀,没什么重要事我就不能找你了么?”
“……”
“嘻嘻,其实确实有事找你啦。”
“哦……
“因为很重要所以我只说一遍。”
何合走到我跟前,停下脚步,脸上带着含有深意的甜美笑容。
“未宁,接下来和我约会吧!”
她用那双带着调皮眼神的眼睛注视着我,对我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哈?这是什么新型的玩笑吗?”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何合便无视了我的慌乱,伸出柔软的手,拽住我的手臂。
“好啦,总之先跟我走就对了。”
说着,她缠着我的手,向前迈出了步伐。
虽然我很想甩开何合的手,但对方是我的学姐,而且是一名似乎并没有恶意的少女。如果我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她推开,恐怕会转眼间就被周围的视线所包围吧。
虽然现在已经被路过的行人盯着看了。
一想到这里,我就只好放弃抵抗,乖乖地被何合牵着往前走。
我们的目的地似乎是学校外的那间咖啡店。
“我们进里面去喝杯东西吧?”
何合没有松开手,呵呵地笑着。
你都已经把我牵到门口了还问我意见干嘛。
虽然很想这样对她吐槽一句,但这么做的话似乎会显得我很无礼。
所以即使不满,但我还是只无语地点点头,没有抱怨什么。
“这间店的红茶果然很不错呢。”
何合用她那饱满的双唇品尝了一口服务生刚端上来的红茶,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虽然茶叶比起我收藏的会略显得不足,但这里的果酱比部室里面仅有的砂糖要高一个档次。果酱的酸味融入红茶的香气当中,会化作一股糖浆所无法企及的奇妙味道。啊啊,那股芳香,简直像毒品一样,让人割舍不了呐……”
何合嘴角扬起淡淡的微笑,轻轻用左手扶着脸颊,似乎在感受着红茶的味道。
这么说来,之前也有听和奏姐提起过在俄罗斯确实有将果酱加入红茶里面搅拌的习惯。不过我不怎么喝红茶,喝红茶的和奏姐只加方糖,因此孤陋寡闻的我一直以为只有在俄罗斯才有这么奇葩的人存在。
想不到在身边就有喜欢将果酱加进红茶的人啊。
我暗暗感到惊讶,但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喝着咖啡。
见我不说话,何合接着打开话题:
“高档的果酱加进红茶里面,搅拌几下就会融为一体,不会留下任何的残渣哦。很不可思议对不对?之前钰惠就和我讨论过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说你们学理科的有个什么相融原则……”
“相似相溶?”
“对对,就是这个。果酱和红茶能够融合得这么好,是因为它们相性很好吗?”
“……我不清楚。”
这样的逻辑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是吗?我还以为未宁一定会知道呢。”
“辜负你的期待真的不好意思。”
我无奈地苦笑着说。
“哎呀,说话的时候带着苦笑呢。看来只有用甜品来攻略你了。”
何合似乎并非要和我探讨化学的规律。她伸手拿起菜单,翻看上面的点心。
“喝下午茶最好的点心是司康饼,热气腾腾的面饼上面涂上果酱和奶油,再配合甘甜的红茶,那甜蜜蜜的感觉会让每一个现实中的女性都融化在公主的梦中哦!顺带一提,司康饼这个名字这可是由苏格兰皇室加冕的命运之石而得来的。”
何合一边向我传授着一些似乎没什么用处的知识,一边用精心打理的纤细手指点着菜单。
“吃司康饼的时候,一般都要搭配奶油和果酱两种。据说这样才能品尝出司康饼最美味的一面。”
她把视线从菜单上移开,抬起头来看向我,问我:
“未宁知道奶油和果酱是先涂哪一个吗?”
我怎么知道这些无谓的东西。
我差点就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不过最终我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何合再一次发出爽朗的咯咯笑声。
“是先涂果酱哦。因为如果先涂奶油的话,司康饼的温度会将奶油融化的。”
她用双手撑住下巴,用妖艳的双瞳看着我,脸上泛出一个得意的微笑。
“明明司康饼和奶油相性并不好,但在一起的感觉却很不错呢……”
哦,原来是这样!
——当然我不可能发出这样的惊叹。
我只是微微点点头,向她传达“我知道了”的意思。
实在提不起兴趣听她说这些生活当中几乎用不上的小常识。
可是,何合似乎完全不介意我脸上的不耐烦,表情里透出相当的愉悦。
她静静地凝视着我,然后问道:
“难道未宁你对和奏会长以外的女生,都是这么冷淡的吗?”
这个突然而来的问题,让正在小口喝着咖啡的我差点就呛到了。
我把杯子放回桌子上,用困惑的表情看向何合。
“学姐你这话……”
说得太有道理了。
心里这么念叨着,但绝对不可能说出口。
所以我稍微思索几秒,才接着说完这句话:
“……我不是很明白。”
何合露出一个微笑,表情相当的可靠。
“我是说,你跟会长就像刚出炉的司康饼上涂抹的奶油,甜蜜到就要融化了;可是你对除了和奏会长以外的女生,却像加进红茶的果酱……”
“?”
“——明明搅混了别人的内心,却除了酸味以外什么也没留下。”
“……”
听见何合的这句话,我的头脑顿时冷静了下来。
尽管她说的暗喻很委婉,但也不影响我听明白她想要向我表达的意思。
“我想,你应该也明白钰惠的心意吧?”
“嗯……”
我不打算否认。
“上学期最后一天,她突然跟我说要向你表白,那时候别提我有多惊讶了。虽然和你见面次数并不是很多,但是我却看得很清楚——你的眼里根本就没有钰惠。”
“……”
“所以我就试着劝阻她,想让她自行放弃那个念头。谁知道她这次意外的倔强。我只好不再说什么,只能默默地为她祈祷了。”
“哈……”
“结果怎么样,我想你比我还要清楚吧?”
何合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让我再一次哑口无言。
我没有答应何钰惠的表白,也没有回复她。不仅在寒假的一个多月里面没有一句回复,就连回来紫云之后的这半个多月里,我也没有答复她的心意。
虽然可以找出诸如“因为很忙”之类的借口来搪塞过去,可是却无法掩饰我内心的愧疚。
所以我只能低下头来,轻声说了句:
“抱歉……”
“不。”
何合轻轻摇头。
“你要说抱歉的人,不是我。”
我抬起头来,发现何合正静静地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
“虽然果酱搅乱了别人的内心,不过红茶并没有任何的怨言哦,仍在默默的等待着果酱的香气积淀出来。所以——”
她脸上带着成熟的表情,用诚恳的口吻向我请求道:
“……能拜托你主动约一下钰惠吗?”
如果这样的请求放在平时,我断然不会答应。但现在,我似乎并没有拒绝的理由。
所以我点点头,回答道:
“我明白了。”
听我这么说,何合的脸上露出安心的微笑。
我拿起桌子上的账单,准备离席。
在从座位起身,走过何合面前的时候,我向她低头道谢:
“……谢谢学姐,告诉我这些……”
如同意料中那般,她用爽朗的笑声回答了我。
“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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